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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空山新雨晚來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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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外發生在我10歲那年,記得也是個夏天。

那天放學後,我按照慣常的路線往家走,經過一處偏僻路段時,突然被一種虛弱又急切的叫聲吸引。循聲找去,發現路邊綠化帶裏躺著只半個手掌大的小鳥,毛都沒長齊,禿得厲害。

仰頭環顧四周,我最終在小禿鳥正上方的樹叉間找到一只掩藏的很好的鳥窩。它應該就是從那上面掉下來的。還好泥土柔軟,加之青草為墊,這才讓它有了一線生機。

愛護動物,人人有責。這些都是從小到大學校教導的做人道理,十歲的我深信不疑。根本沒想過要尋求大人的幫助,我懷揣著迷之自信,放下書包,抓起地上嘰嘰喳喳的小鳥徒手就爬上了樹。

我跟孫蕊全島瘋玩,上山下海,禍沒少闖,技能也沒少學。這顆樹的高度並沒有難倒我,雖然花了點功夫,最終我還是將小鳥安全送回了巢穴。

就在我內心懷著無比滿足下樹的時候,變故突生。

腳下一滑,我失去平衡從樹上掉了下來,後腦砸地,瞬間不省人事。

再醒來已經是在醫院,身邊只有我媽一人守著。

她見我醒了很高興,對著我又抱又親,念叨著老天保佑,完了又怪我怎麽這麽頑皮,爬樹又摔頭。

我剛要給她解釋來龍去脈,一眼看到了她頭頂白花花的兩個數字——86。

“媽媽,你頭上有東西…”我指著我媽頭頂,剛睡醒的腦子還有點不清醒。

幾乎是我話音落下的瞬間,那白色的數字便又發生了變化,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,往下掉了5個數。

我媽拍了拍頭發,驚嚇道:“什麽啊?蟲子嗎?”

“不是,是數字,有兩個白色的數字,還會變顏色…”

我如實作答,那數字霎時顏色變得更深了,幾乎成了黑色。

我媽楞楞看著我,看起來更害怕了:“你不要動,我去叫醫生…”

她慌慌張張跑出去,沒五分鐘,一大幫穿著白大褂的人湧進病房,每個人頭頂都有和我媽一樣的兩位數字,只是顏色各有不同。

他們圍著我做了一系列檢查,還讓護士推我去做腦CT,忙乎大半天,檢查出來都很好,只能讓我媽繼續觀察,看過幾天我的幻覺會不會好轉。

我媽憂心忡忡帶我回家,偷偷給我爸打了個電話。

“棉棉從樹上摔下來,不小心摔到了頭,我覺得他有點不對,你能不能回來一趟?”

“看過了,醫生沒檢查出什麽,但…不是,他說我頭上有東西…等等!”

我爸一向是個大忙人,百忙之中接了,卻說沒幾句又要掛電話。我是他親兒子,在他心裏仍然沒有工作來的重要。

我媽餵了兩聲,發現被掛了電話,長期積累的不滿瞬間爆發,一氣之下把手機都摔了。

她捂著臉靜靜站在那裏,頭上的數字一會兒變成紅色,一會兒又變成藍色,數值大小也由一開始的七十幾變作了五十幾。

那時候我就有種預感,他們可能不會白頭偕老。

小孩子是很聰明的,只靠自己摸索,我很快掌握了數值的規律。

我用一周時間記錄自己的見聞,再與那些看似毫無規律可言的顏色和數字做比對。一周後,我媽帶我去覆查,我拿出本子直接告訴醫生我的情況。

“高興的時候是白色,沒有特別情況大家都是白色…黑色是害怕,一點點害怕是灰色,很害怕很害怕就會變黑…紅色是生氣,藍色是傷心…其它我目前還沒研究出來…”

醫生有些驚嘆地看了看我的記錄本,問我:“除了頭頂上的數字,還看得到別的嗎?就是以前不會看到的那種。”

我搖了搖頭:“沒有。”

他問了我許多問題,病歷上密密麻麻都是字,整個門診室內都是筆尖在紙上滑動的沙沙聲響。

“醫生,到底我兒子是怎麽回事?”我媽雙手輕按著我的肩,語氣透著焦慮。

醫生停筆,從鼻腔長長呼出一口氣,似乎在斟酌言語。

“可能是墜地的時候傷到他的大腦,影響了他的感知系統…”醫生見我媽面色不對,連忙安撫,“您不用太驚慌,這個‘影響’並不是說一定會危及生命。關於這個病您可以查一下‘通感癥’,國外確診的很多…”

一邊說,他一邊用筆在紙上寫下了端端正正的“通感癥”三個大字。

他耐心地同我們解釋,所謂通感癥,意指一種感知共生的現象。有的患者聽覺與視覺共生,聽到的聲音都有顏色;有的患者則聽覺與味覺共生,每個單詞都有屬於它們的味道。

而我比較特別,我的共情能力與我的視覺相連了,導致我變得能“看”到別人的喜怒哀樂。

總的來說,這壓根不是什麽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,我沒有超能力,也不是變異人,我只是腦子壞掉了。

頭兩年我和我媽一樣,對醫生科學的解釋深信不疑,認為自己只是得了一種較為罕見的疾病。

可慢慢的,隨著時間推移,在逐漸了解那些顏色與數值的深層含義後,我產生了新的迷思。

比如,我父母就算努力在我面前扮演夫妻情深,我也能通過連日走低的情緒值知道他們彼此怨恨,日子難以維系。

我還能通過自己的“通感癥”區分班裏有幾對狗男女,誰又對誰暗生情愫,而我壓根不關心他們什麽時候早戀。

仿佛我的共情能力已經強大到可以看穿皮相直達內在。這實在很說不過去。

我試圖弄懂,可還沒等我搞清楚其中細節,父母婚姻徹底破裂,我媽帶著我離了婚,從此頭也不回和餘家斷絕了往來。

之後我陷入了不太愉快的叛逆期,性格變得古怪又不討喜。更要命的是,隨著身體發育,性意識萌芽,我發現自己…喜歡男人。

也因此,查明我的“通感癥”到底是超能力還是腦子壞了這件事,就這樣一直耽擱了下來。而等我不叛逆了,也能坦然接受自己是同性戀的時候,由於發生了一些這樣那樣的事,這個雞肋的能力到底是什麽對我來說也不再重要。

前一刻還好好的,燈和電扇運轉正常,下一刻眼前一黑,所有電器停止運作,整棟房子都停了電。

我放下漫畫書,在黑暗中摸索著站起身,拿手機打開手電,沿著樓梯小心下樓。

“阿公,沒有電了,是不是跳閘了?”

房子是老房子,阿公年輕時候造的,已經快五十歲高齡,電路老化在所難免,電器開得多一些,有時候就要發脾氣跳閘給你看。

阿公正在一樓看電視,這會兒也找到手電筒,熟門熟路摸到了配電箱。

“我看看哦…”他打開箱門,將總電閘往上一推。

眼前一亮的場景並沒有出現。

阿公又試了兩次,遺憾地轉過身:“好像是保險絲斷了。”

“那怎麽辦?能修嗎?”

阿公似乎並沒有聽到我的提問,走到一只抽屜前翻找了一陣,嘴裏發出“嘖嘖”的聲音。

“保險絲沒了。”他揮著手電,在我眼前劃過一道明亮的白光,沖門外方向照射,“棉棉啊,去隔壁問人家有沒有保險絲,快點,阿公在追的《情在革命在》要開始了。”

阿公除了賣茶葉蛋的愛好,還有個愛好就是追電視劇,一部接一部,可以看到三更半夜,比我還像個網癮少年。

“那你自己當心些,我馬上回來。”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,我舉著手機就出了門,往隔壁人家跑去。

家門口的道路依舊昏暗,路燈並不明亮。右邊人家與阿公做了半生鄰居,交情不錯,可惜門窗緊閉,燈也沒有一盞,看起來是不在家。

我只能轉戰左邊那家新鄰居。

經過門前那只風鈴時,我下意識擡頭看了眼,錐型玻璃風鈴下,垂著一條兩指寬的紙片,紙片上字跡飛揚,寫著——空山新雨後,天氣晚來秋。

匆匆瞥了眼,我按響門鈴。

很快有走動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,門在我眼前打開的時候,我竟然升起了些微的緊張。

利落的短發,濃黑的眉眼。穿著居家服的男人過來開門,近距離一看,他身材更驚人了,可能是有練過的關系,肩膀很寬,衣料下隱約勾勒胸肌的輪廓,整個人都大我一號。

他絕對一個巴掌就能呼死我…

“你,你好,我是隔壁的。”緊張使我說話都結巴,“我們家跳閘了,可能是保險絲燒斷了,你家那個…有多餘的保險絲嗎?可以借我一下嗎?”

門並沒有完全打開,男人一手撐在門框上,幾乎是用俯視的角度在看我。

“保險絲?我找一找,應該還有多餘的。”他松開手,轉身進了屋,“你進來吧,別站門外。”

門自然地朝裏慢悠悠打開,我猶豫片刻,擡步走了進去。

走道兩邊都是堆疊的書籍,各式各樣的,有的看著很新,依然精美,也有的破舊不堪,書頁都散架了。

它們淩亂的占領了大半個走道,一路延伸,以同樣的姿態盤踞在客廳,甚至是樓梯上。

客廳的電視開著,一名穿著紅色波點連衣裙的小女孩坐在地上,眼睛聚精會神盯著大屏幕,手裏將一只游戲手柄按的劈啪響。

我再一看屏幕,她竟然在打馬裏奧。

這麽多年過去了,這名水管工的魅力依舊不減當年。

也是這麽多年過去了,他依然還在苦哈哈的拯救公主。

小女孩發現了我,擁有濃密睫毛的大眼睛看過來,一掃而過,並不在意,很快又專註到游戲上。

我註意到她裙擺下只有一條腿,而一旁的地上倒著一只小腿到膝關節的假肢,應該是她的“另一條腿”。

“阿山,你快點啦,我要死了!”

男人走得有點遠,並沒有聽見她的呼喚。

我過去看了兩眼,指揮她道:“你要跳到她頭上才能打死她…”

她拿眼有些驚訝地斜斜看我一眼,默不作聲照我說的操作一番,順利過了。

“你很厲害嘛。”過場動畫期間,小女孩放下游戲手柄,還算滿意地誇了我一句。

實不相瞞,我也是這名水管工的腦殘粉…

“秋秋,玩好了就把游戲機收一下,準備上床睡覺了。”

我轉身看去,男人已經找到保險絲,重新回到客廳。

“謝謝…”我站起來朝他走去,伸手去拿那團保險絲。

他一下拿高了,沒讓我夠到。

我微楞,對上他的眼。

“會用嗎?”他應該經常吸煙,低語時,就會帶上濃濃沙啞。

要不是他頭頂數值清清白白,毫無波動,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在撩我。

我收回手,慶幸屋內燈光昏暗,他看不到我臉紅的樣子。

“我不會,但我阿公會。”

男人想了想,對坐地上的小女孩道:“秋秋,走了,帶你去茶葉蛋阿公家玩。”

小女孩聞言整個臉都像是亮了,迅速穿戴起自己的假肢。

“好呀好呀,我最喜歡茶葉蛋阿公了!”

男人重新轉向我,擡擡下巴道:“走吧,我跟你過去看看。”

這大概就是一名合格的成熟男人該有的樣子吧。想你所未想,做你不敢做,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可靠叫人心服口服。

太酷了…

我心跳得厲害,點點頭道:“麻煩你了。”

他要抱小孩,打不了手電,我就走在他身邊替他照腳下的路。

“我叫餘棉,棉花的棉,你怎麽稱呼?”我抵著院門,讓男人先走。

他從我面前擦過,低啞的嗓音在夜色裏響起,好似大提琴被輕輕撥弄的琴弦,連震顫都帶著絲絨般的高級感。

“雁空山。”

如果我的通感是通聽覺和味覺,那他的聲音一定是烈酒,聽多了要上頭。

“雁晚秋。” 小女孩趴在男人肩頭,自覺地接下去做自我介紹。

空山新雨後,天氣晚來秋。

風鈴下的詩句,原來是這個意思。

而此時我尚不知曉,雁家還有第三個人的名字也取自這首五律——新雨,雁新雨。

她是雁空山的姐姐,也是雁晚秋的親生母親。雁空山原來不是單親爸爸,只是小女孩的舅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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